平皋县，老君亭。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全村只有不足百户人家，男女老幼共四百多口。

倘若站在村庄外的济水河畔，遥遥就可以望见南边那座黄河大坝。

这座大坝，据说是永平年间建的，距今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托了这座大坝的福，喜好四处泛滥的黄河水，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规规矩矩向东流淌，这座村庄才得以存在。

据村里老人们回忆，每隔几年，朝廷就会派官员过来，召集村民们，对大坝进行修缮加固。虽然这边百姓都很穷，但毕竟是京畿附近，朝廷还是十分在意的。

只是，自从三十多年前董卓作乱之后，这座大坝的修缮工程就中止了，直到今天，一直也坚挺着，可见其质量也是不错。

按理说，曹操很早之前就平定了北方，早该腾出手来，修缮大坝了。可是吴汉二国依旧割据南方，所以朝廷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屯田、募兵等一切和打仗有关系的事情上了，也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瓢泼的大雨已经下了一日夜。

村北一处简陋的土坯房里，有好几处都在漏水，所谓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还好炕头的位置，目前还没有漏水。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正躺在炕上，不好好睡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屋顶，嘴里默念着：“八十九，九十……”

在她目光所及的位置，一根木椽边上有一个漏雨的地方，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漏水。

“英子，别念叨喽，念得娘脑瓜子疼，不好睡着。”

身边的一個五十多岁的阿婆低声抱怨了一句。

“娘，这雨也下得太大了吧，何时是个头啊？”这个叫“英子”的女子说道。

“连阴雨，三两天停不了。”

“阿弟去平皋给官府干活儿，雨这么个下法，怕是他不能按时回来了。”

“柱子有他二舅领着，没事的。”阿婆道，“英子，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喂鸡，修房顶，有事忙嘞。”

“知道了，娘。”英子应了一句，眼睛却是不闭上，继续胡思乱想着弟弟的事。

弟弟柱子小她一岁半，姐弟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极好。英子性格泼辣，脑子也极聪明，而弟弟却是憨憨傻傻的模样，所以英子从小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这傻小子还是第一次出门去给官府服劳役，吃苦干活儿他应该没问题，就怕他年纪太小，去了受人欺负。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了几声狗叫，接着就是咣咣咣地，有人在敲门。

“二嫂子，英子，快开开门！”

“娘，外面有人敲门嘞，听声音，是三叔。”英子急忙摇了摇身边已经微微打鼾的母亲。

阿婆刚刚睡着，还没睡死，马上就转醒过来，听到外面的叫喊声，朝外面大喊了一声“来啦”，然后坐起身来，淅淅索索找到褂子披上，草帽戴上，准备下地去开门，一边走一边还烦躁地嘀咕着：“这大半夜的，是闹啥嘞，让不让人睡觉了还。”

阿婆走到院里，卸了门栓，吱扭一声把那扇破木门打开，迎面看见来人，正是自己那早就死去的丈夫的弟弟，黑三。

“黑三，这大半夜的，有啥事不能明天说吗？”

“不能啦，来不及啦。”黑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着急地道，“二嫂子，你快回去叫英子起来，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跟我走吧，记得把值钱的都带上。”

“咋了？”阿婆一脸疑惑不解。

“不太确定，亭长只说赶紧召集人，十万火急。不过我听见老覃他们低声嘀咕，好像说是坝要塌了。”

“啥，坝要塌了？”阿婆惊地一喊，“那是得赶紧走喽。这坝几十年没修过喽，塌了也正常。”

“这次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记得把值钱的家伙都带上。”

“自从你哥死了，我家里就穷得叮当响，有个屁值钱的家伙。最值钱的就是我这一双儿女，对了，还有这破房子。”阿婆瞧了瞧自家破破烂烂的土胚房，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惋惜，叹了口气道，“本来说明天一早还要修房顶，家里就两个女人，愁的我来，现在看来是省下事儿了。”

“二嫂子你就别嘀咕了，赶紧的吧。我在这儿等你呢。”

阿婆回到家中，跟英子简单转述了他三叔的话，英子突然一蹦老高，大声道：

“娘，我们走了，那柱子咋办？他干活儿那地方我知道，原来就是个水泊，低洼的很嘞，坝要是塌了，一定会淹了那边的！”

阿婆道：“别瞎操心了，亭长连我们这些村民都连夜通知到了，那边有那么多兵呢，官府还能不管？”

“哦。”英子应了一声，心里却不知道为何，还是放心不下。

母女二人把屋里的陶碗，破旧衣服，一小瓮米，还有一些有的没的小东西，打包成两个硕大的包袱，一人背上一个，来到院里。英子又去了鸡窝，把两只老母鸡抱了出来，顺手还掏出一颗鸡蛋来，递给母亲。

出了院子，黑三带着她们到村口集合，等待其他村民，看到她们一人抱着一只鸡，笑道：“把鸡整死吧，活着不好带。出去外头，谁知道会遇到啥情况，还指望它能再给你们家下蛋不成？”

英子狠了狠心，掏出一把铁片刀，就给两个老母鸡抹了脖子，还拿出一个陶碗来，接了一大碗鸡血。

不多时，村里的人已经大部分都集结过来了，人们都背着大包小包，面露焦虑之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南头有个老头子，半身不遂窝在炕上两三年了，脾气臭的很，硬是被他儿子背着过来的，一直在骂骂咧咧，说他儿子不孝顺，要卖他的房子。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亭长带着十几个当兵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过来。亭长大声向百姓们简单说明情况，果然跟黑三听到的消息一样，是大坝要塌了，要赶紧找地方躲避。

英子认识这位亭长，这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了，但那几个很陌生的士兵，却是更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见过带走弟弟柱子去服劳役的魏军，穿的衣服颜色款式和眼前这些士兵都不一样。

英子的面色焦急起来，她突然壮起胆子，走到一名士兵身边，开口道：“你们不是魏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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