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自己仅存同伴的念头同样正在郑燕和菲尔德的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会是“不如帮他解脱”，一会又想着“杀了他我才好继续工作”，反正各种念头纷乱而至，唯一的核心共同点就是“杀人”。

“我觉得你们得再快一点。”看着已经连接好的线路，武侯忽然开口说道，“我的判断核心正在大规模地出现无法预料的错误——它们正在疯狂地试图通过‘杀死全人类’的提案。”

“别催了。”菲尔德小心翼翼地拧上了自己手里的工具固定扭，然后猛地转身一脚踹在了旁边的火星石块上。这颗小小的石块在火星地表上经历了一场“石生”第二快的加速度变化，远远地在火星沙尘中拉出了一条透明的轨迹。

发泄完了自己心里的邪火之后，菲尔德扭头重新投入到了安装工作里，“你既然能分辨这个提案有问题，那不就可以阻止它通过了？”

“战术AI的决策流程没有这么死板，目前维持现状保持人类存活的决策虽然是主要策略，但杀掉人类的策略比重正在快速上升——按照现在的速度推算，大概十小时后我就会想办法杀掉每一个人类了。”武侯的表情稳定与其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非常无所谓的事情，“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你们的努力失败，地球上大部分的人类存活时间应该坚持不到十小时。”

郑燕敲了敲自己的头盔，“我人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说点让我高兴的事情？”

武侯想了想，然后说道，“根据我和地球上那些人的计算，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这么做确实是有用的。”

“嘿，所以为什么我们现在都变成变态杀人狂了？”没好气的菲尔德打断了武侯和郑燕的对话，“我现在就想……呜……啊！”又一枚小石子消失在了火星的大气中。随着菲尔德的怒吼，风沙再次掩盖住了小石子在空气里划出的轨迹。然后无线电频道里才传来了菲尔德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就想杀了指令长，直觉告诉我杀了她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的决策终端是几万个基于人类基因工程定向制造出的，具有完全人类基因特征的生物大脑矩阵。”武侯说道，“我判断自己在地球上的决策矩阵出了问题，而在火星的你们也有同样的异常——我认为这可能是一场类似于大崩溃或者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异常影响。”

“好了，我这里安装完了。”菲尔德急不可耐地离开了放着超级电容组的深坑。他快步走向远离反应堆的方向，带着反光带的宇航服很快就消失在了火星的风沙中。

郑燕还在低头调试着自己手上的电路数据，稍远处的山崖上，S3C7已经完成了发射阵列的最后安装。反应炉已经启动，第一批金属氢已经放入反应炉的燃烧室内准备成为燃料。小小的黑盒子们正簇拥着其他高压容器，一个接一个地坠入燃烧室里。

“啪。”两声清脆但微弱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信号和稀薄的火星大气一同传入到了郑燕的耳中。

UI界面中，菲尔德的生命体征迅速划归成了一条直线。

郑燕的手抖了一下，她连忙修正了手抖所带来的数据输入错误，然后继续输入着下一段代码。这串代码能够让超级电容上自带的散热设备提前进入工作状态，从而延长大电流释放的峰值时长，而不至于因为过热提前降频。

——

“我有个主意。”看着电脑屏幕的陆沉拨通了正在看守机房的李晓慧的电话，电话里陆沉直接了当地问道，“武侯的计算中枢也在琢磨着杀人对吧？”

“看起来是，不过它现在还能继续压制这种大规模的错误。”李晓慧看着自己面前不断报错然后重启的控制界面，语气稍有些紧张，“你有什么办法？”

“它既然想杀，那就让它杀。”陆沉虽然听起来似乎很理智，但他说出来的话简直癫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只要实现了这个目的，那武侯就没有理由继续策划更大规模的袭击了吧？”

“那倒是。”李晓慧郑重点头道，“人都死了那当然不用继续策划大屠杀——所以你想怎么办？”

陆沉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武侯有这个想法，那么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一段人类社会必然存在的虚弱期里，武侯就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巨大威胁。如果不能把这个威胁解决掉，那就算现在火星上的宇航员们以巨大的代价完成了设备安装，这一切最后也是白费。

要么一口气都解决，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种极限压力中，陆沉灵光一现，找到了一条目前看来唯一有希望解决所有问题的道路。

量子释能综合症威胁最大也最迫切，这只能依靠火星上的宇航员们解决问题。但陆沉认为他能解决武侯和正在全世界上演的大范围厮杀问题。

“武侯既然是最早带来大崩溃的‘智慧生物’，那他应该知道怎么对个体触发大崩溃。”电话里，陆沉问道，“你和武侯还能沟通吗？它还能不能做到？”

经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二十五秒后，陆沉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它说可以。”

——

“这样就完成配置了。”敲下最后的确认键，郑燕像是被抽走了浑身骨头似的坐在了火星的地表上。

反应炉已经开始全功率运转，伽马射线被迅速转换成高能电子流，然后点亮发射路径上的所有火星大气——土红色的星球上，有一道大约十公里宽的巨大光带正在稳定地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从郑燕的视角来看，整个天空几乎都被电子流彻底点亮。明亮但不刺眼的光甚至给人一种时间已经完全停止的错觉——如果没有烦人的UI干扰，郑燕感觉自己简直能永远地这么看下去。

要是氧气压力低的警告不持续来烦自己的话，就这么看着似乎也不错。

“你的时间不多了。”惹人烦闷的因素又多了一个，武侯的身影遮挡住了接近一半的光柱。这个烦人的AI换上了一副少见的温和笑脸，它看着郑燕问道，“独自上路会有些不安吧？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你是打算通过烦人来杀掉我？”郑燕对武侯毫无眼力见的出现有些不耐。她用手快速在头盔上滑动着，试图关掉这个烦人的AI。

“我倒是没有那么容易被关掉——如果现在你得了大崩溃，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会觉得轻松很多吧？”武侯平心静气地诱导着，“不用担心，我刚刚已经诱导了大概四十亿次大崩溃发生——成功率是100%。”

郑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崩溃的应对设备还能正常运行，普通人没有太多伤亡。”武侯在郑燕暴怒之前就先回答了最重要的问题，“他们需要被束缚大约三天时间，这中间当然还会有一些人因为受伤或者过度虚弱，又或者量子释能综合症死亡，但这是无法避免前提下的最佳选择。”

郑燕没说话，她试图去理解武侯说的话，但长时间的疲劳和高度的精神集中已经让她失去了理解的能力。她只能勉强得出“事情很大但是好像已经被控制住了”这么一个概念。

然后就是强烈的无力感和疲劳，无穷无尽。郑燕坐在地面上，不想再动了。

“为了让你好受一些……”武侯沉默了一会后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当一颗质量极大的恒星进入生命最后阶段时，它将从中心开始逐渐冷却，并且开始逐渐收缩变小。

恒星的中心重核在极大的压力下重新被点燃，然后再次膨胀燃烧——这样的反复波动最终会导致一次强度极大的爆炸。人类将这种剧烈的天体活动命名为“超新星”。

爆炸将会把恒星中的大量物质抛向宇宙，其中就包括各种金属元素。这也是整个宇宙中，所有的重元素唯一的诞生方法。

而人体里含有大约四十五种重金属，它们对人类维持生命活动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全世界八十五亿人口都来自于某一颗在数十亿年前就爆炸了的超新星。

是的，我们都是星星的孩子。”

土红色的星球上，淡蓝色的光柱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一道幽深海涧被看不见的大手拨弄出的涟漪。

在这道光柱的尽头，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正在静静地旋转着。

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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