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
一轮弯月独悬在浩渺的长空之下,此刻,在烟青色长砖相互咬合而勾连起来的小院内,还飘悬着从枯树枝头被残风撕咬下来的碎叶,碎叶在那玄青色碎瓦铺成的路面上,忽上忽下地飘浮,无人问津。
院内,只有一窗中还闪着微弱的黄光,其余,都被深埋在了无言的夜色里。
青路尽头有一柄扫帚,扫帚斜靠在窗下的一块烟青色长砖上,扫帚柄与墙面、墙面与地面、地面与扫帚柄稳稳地勾连出一方小小的三角区域,扫柄上稀零残喘的珠水,正顺着柄沿一滴一滴地坠在那方三角区域里,区域内的青砖地面一沾上水汽,那玄青色的地砖便更加显现出一份浓稠的褐色模样。
窗内,
修束篱正盘腿独坐在炕头,下巴紧抵在双膝上,桃瓣似的小嘴微微撅起,一头乌发散在脑后,如瀑布般溢满了整个背腰,她一手环抱住微支的双腿,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枚穿丝的白玉平安扣,两腿与平展的炕面之间又不经意地勾出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区间,修束篱摆弄着手中的白玉,将那玉上的青丝缠在指尖,纤白的玉手轻放在腿的一侧,在那稳固的三角区间内,忽地放下玉扣,继而又微抬起纤指,还未落到炕面上的白玉平安扣又稳稳地被她擒在了手掌心,炕头沿边立着一支红烛,那燃了许久的蜡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儿,冒着细烟的烛油正一点一滴地顺着火根,沿着烛壁悠悠滑下,像极了窗户外边,那沿扫帚柄慢慢坠下的水珠,在烛火的映衬下,那一垂一收,又一收一垂的三角黑影全都被收印在了灰白色的旧窗纸上。
月影下,窗底与墙面形成的一道暗影竟横出了两个三角图形,暗影下方,那微小的珠水圆圈由三角图形的顶端无言地坠下,暗影上方,稍大一些的白玉圆环也同在三角区间的顶端,坠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凉风掠起,修束篱不禁环抱紧双膝,那稳固的三角区间也转而变作一道粗长的黑影,妥妥地映在灰白色的旧窗纸上。
“尹今樾……”
“尹……今……樾……”
“姓尹……”
修束篱将手中的白玉平安扣举至脸前,一边细细地端详,一边在口中不停地叫唤着白玉主人的名字,“姓尹……叫尹今樾……尹……”
“尹……难道是那个尹姓……”修束篱不禁一个挺身,端坐在沿窗大炕的正中央,“那他说的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是什么意思?又说没遇上什么缘故……但是却把玉给了我……”修束篱危坐在大炕中央,此刻的她,再也无心去仔细端详那枚白玉平安扣的模样了,只是让它懒懒地躺在自己白皙的赤脚边,修束篱歪着脑袋,细细地琢磨着白天尹今樾所说过的话,“他所说的缘故,不就是他撞碎了我的花瓶吗?然后又把玉抵偿给了我,这不算是缘故吗?如果这不算……那……会是什么缘故……”修束篱想着,白皙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她挺了挺身子,挪到大炕的一角处,远离了正在燃烧的火烛,又双手捂住自己那泛出红晕的粉脸,微微咧出一丝笑,也许她自己就知道,脸上渗出的红晕与炕头的烛火毫无关联,修束篱那桃瓣一样的小嘴又不停地嘟囔着:“那会是这个缘故吗?”
“不会?”
“会?”
“可是他姓尹……若真是那个尹姓……我这样的人家真的可以吗?”修束篱歪下身子,以一种自如地姿势躺在炕上,她携起脚边的白玉,拿起它,放在面前,看了又看,终是爬起身来,重又端坐在大炕中央,明媚的烛火衬托着她的双颊,越发显的明艳动人,修束篱微蹙着双眉,似有所思,而后又躺下,将那身体平放着,以这种更加自如的姿态躺在炕上,修束篱重又举起手里的白玉,递至眼前,细盯着它道:“为什么不可以呢?”言罢,她双手捧住白玉将其按在胸前,后又捧起,置在眼边,她平躺在炕榻上,趁着蜡烛燃出的微弱的亮光,左右摆头,瞧了瞧房内的陈设:“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言罢,修束篱起身吹灭烛火,在黑暗中迅速地歪下身体,将手中的平安扣贴身装下,翻了个身,脸朝大窗,睡了……
窗外,月色迷蒙,碎叶飘浮,在扫帚斜倚窗壁而勾连出的三角区内,一滴……一滴的溢着细小的水珠,一切似有声却仿似又无言,都只在这烟青砖瓦砌出的窄院内等候着天明,又等候着天暗,如此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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