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似乎对外宾的反应很满意，步态轻松愉悦，纷纷坐到了位置上。易晴和陆唯平也快速找到位置坐好，摆放整齐资料，备齐纸笔，原地待命。

她俩事先商量定了，如果有2小时的会议，陆唯平负责前一个小时，易晴负责第2个钟头。虽说她俩都不算经验老到，但她自认翻译上的能力不如陆唯平。会议中重要的部分一般在前段，交给陆唯平处理，会更可靠。

起先，第一位发言的领导基本照着稿子念了一遍。第二位讲话的领导也没对原稿做太大发挥，偶尔改了几句话，正经话变成了通俗的口语。这些对陆唯平当然不在话下，她做得很轻松，笔尖偶尔在纸上轻轻飘舞，声音也越来越自信。

轮到外方发言了，他们没有拿稿件，代表直接发言。别看他们平时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到了会场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说话也斟字酌句，较真的样子引人发笑。可是易晴和陆唯平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她俩在外宾开始发言起就高度紧张，耳朵竖得很长，不敢错漏他们的一个词。这位代表的发音不算标准，说话伴有大舌头，有时含混不清，这可苦了陆唯平。她一个词没听清，心里发急，稍一晃神，接连错过了后面两句话。她突然停止了翻译，茫然地望着稿纸，整个人好似凝固住了，脸越涨越红。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她还是没有开口。这时，全场与会人员的眼睛都看向她，易晴看到有两位外宾的眼里露出担心和同情，其他人眼里的是迷惑和好奇，不知她接下来能不能说出口。她又悄悄扫了一眼公司领导的表情，先也是同样的困惑，不知陆唯平怎么突然就停了，后来就显露不耐烦的神情。

陆唯平的脸红得发紫，鬓角都开始冒出汗来，嘴唇微微颤动，还是一声不发。易晴心想：这下糟了，她漏了信息，又紧张，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易晴心急如焚，她明白依照唯平的性格，就算出丑，也不愿别人替她救场。这是她人生中光耀的时刻，就算失败，也要有尊有严。哪怕是她败到了尘埃里，永不翻身，她也有种壮烈的牺牲感。如果这时她被救了，只能说明她比别人无能，自尊心会受到极大的重挫。易晴在心里叹气，还在拿捏到底要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一名中方领导鼻子轻哼一声，斜眼瞥着陆唯平，手指拿着笔在桌上点了两下，似乎暴风雨般的苛责马上要冲口而出。易晴横了心，提高了嗓音，译文从嘴里郎朗而出，帮助陆唯平完成了遗漏的译文。阴云随即消散了，低沉的气压也开始回升。外宾代表知趣地继续表明他们的合作意向还有要求。陆唯平的声音明显不如开始有底气，闷声闷气继续着她的翻译。好在两篇发言稿就占去了不少时间，一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她停止了讲话，把话筒移给了易晴。

没料到会议的重要内容竟是在后半部分，双方你来我往，就合作上的问题发表了大量意见，特别是在价格和运输条件上，甚至争论起来。大量的专业术语像沙尘暴一样直扑过来，易晴只觉得应对不暇。抓重点，抓重点！她的心里只有这几个词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表达清楚核心内容，细小的地方不重要。当然，这也只是安慰她自己的话罢了，毕竟在这样的场合，闭口不说，会议当然也得戛然而止，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从中文翻译至英文，是她较喜欢的部分，毕竟中文意思理解得快。而英文译至中文，像是新鲜的词混进了汩汩流水，实在听不清辩不明。这次事后，如果翻译的对象来自口音较重的国家，她都会小心翼翼，提前很早去适应对方的说话习惯，避免再接近失控的边沿。

一个小时，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听不懂和没听清的句子就像一颗颗子弹打在她心上，碰到了一个心就会一个骤跳，疼痛一下。脑力和体力都消耗很大，精疲力软，疲惫不堪。一个小时终于捱过去了，她放松下来，心想总算可以休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陆唯平应该继续接手工作，可她没有反应。易晴迅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仍然呆呆滞滞，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看来她还没有恢复状态，易晴心里叹道。会议双方没有暂停的意思，她只好继续工作，身上这时已经汗湿了一大片，脑筋也如上了年月的齿轮，吱吱呀呀缓慢转动，她甚至感到了一阵眩晕。

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这时的易晴已经开始麻木，感觉不到身体的反应了，只是机械地张口闭口，手踝的肌肤磨蹭在桌子上一阵发热。正当她觉得望不到尽头时，会议来到了终点，原因是这时已到了饭点。吃饭对于宾客自然是极重要的事，中国人尤其看重这项活动。如果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有招待好，这是没有礼貌，没有涵养。另一方面，也显得这家主人小器，要么就是财力薄弱。总之，是件很没脸的事。

为了谈成生意，易晴的公司当然不会出现这种纰漏，他们早早在这家五星级酒店备下了丰盛的筵席，只等这些外来客又一次的惊叹和夸赞。甭管领导怎么想，只要能休息对易晴来说就是好事。她赶忙收拾东西，准备转移阵地。陆唯平依然慢腾腾清她的东西，易晴背好包，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和同情。她俩向宴会厅走去，陆唯平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易晴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也知道她作为“胜利者”，说什么都会刺痛她的自尊。她俩默默无言，或许无声的陪伴才最真挚。

布置得如此盛大又庄重的筵席，她们是第一次看到，对于初出茅庐的“嫩仔”来说，着实产生了震撼的效果。连带着提高了她们对自己的定位，觉得自己也是受邀参加的一员，身份档次自然也升高了。服务员姿势整齐地朝她们行礼，两人微微点头，被捧高的虚荣感夹杂着些些的难为情。易晴是第一次感受到地位的分明带来的虚荣感，惊撼自己竟为这种感觉着迷，这种力量这么诱惑，难怪很多人深陷其中，无力挣脱。

服务员把她们带到早已安排好的座位上，落座不久，就走过来一位穿正装裙的姑娘，衣领口低得恰到好处，她看起来干练又不失女人味。没想到她径直朝易晴她们走来，微笑道：“请问哪位是易晴译员呢？”

易晴忙答道：“是我。”

“我是给你们打电话的涂姐。”听到对方介绍自己是“涂姐”，两人一下子正视起来，原来这就是只闻见其声，还没见到其人的主管。陆唯平也抬起头，迅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好奇的神情瞬时滑过脸上，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涂姐并没在意她们的神情，她继续道：“我们领导想喊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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