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施成川的儿女们,大儿子施有仁在乡里头混着一个教书的职务,一个月65块钱,虽然过得清贫,但是不用外出,也可以在家里头帮衬点儿,他是家里唯一念书最多的那个孩子了。二儿子施有义早早地便从学校里头辍了学,在家里耕地拾粪待了两年便出去打工了,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了。三儿子施有礼和小儿子施有信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成个家,家里穷,到处都欠着债,讨个儿媳妇也不容易。施成川原本是有三个女儿,大女儿青青已经嫁人了,彩礼钱给老二施有义讨了媳妇,最小的那个女儿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吧,活着的还得继续过日子。
施有信是最晚回来的那一个,那天正好是腊八,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个姑娘,说是那姑娘是在外边干活的时候认识的,施有信在烧砖的厂子里,那姑娘在什么纺织厂里头,厂子离得不远,总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就处了对象了。姑娘叫张霞,说是另一个乡的,家离得远,两个人先到了施成川家里,隔天再把这姑娘送回去。张霞那姑娘是生的真标致,她穿一身青色的女式西装,脸上还抹了粉,皮肤也白,不像庄稼人的女娃子,蓝儿看着一个劲儿的羡慕。家里多了人,睡觉安排床铺倒是变得困难起来,最终只能施成川和秦玉珍夫妻俩去老窑洞的土炕上睡,施有信和施有礼睡北房,蓝儿和张霞一块儿睡南房。张霞很喜欢蓝儿的兔子和小白猫,直到睡前还舍不得离开那兔笼子。蓝儿觉得张霞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定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儿,不过她最稀罕的是张霞那一身衣裳,当即她就决定她要让那孙家给她也置办一身那样的衣裳,什么灯芯绒的,她都不喜欢了,她就喜欢这样一身。只是蓝儿怎么也没想到过了这个年她却再也没有什么机会找孙家要那样一身衣裳了。
年后开春到了春耕时节,家家户户能外出挣钱的年轻人又背着大包小包外出打工了,自然也要留一批在家里种地搞生产的,于是过年的团结祥和一下子变成了四分五裂,各奔着各的方向去了。蓝儿的哥哥们离开后蓝儿依旧在家里放羊、干农活,她的兔子也生了一窝小兔子,一个个都是毛茸茸的,或许等长大些就可以拿去卖了吧,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挣钱了。施有信离开家半个月以后给家里来了封信,施有信没读过书,这信大概也是别人代笔的吧,信中说张霞有几个哥哥,也有没讨到媳妇的,对方不要彩礼,要求张霞找一个家里有未出嫁的姑娘的,可以换亲,所以来信告诉家里,他说他也知道蓝儿已经和孙家老三定了,但是也可以退了。施成川看了信,抽了支土烟,然后回信给施有信,明确告知他家里的决定,这决定是施成川一个做的,在他心里这件事无需找谁商量。施有信提前处了对象这是他意料之外的,虽然已经知道张霞那孩子家里有几个哥哥,但是对方提出这样的条件也是意料之外,在他看来,这些猝不及防的意外本就不应该打破原本已经确定好的计划,老三还没成家,老三一定得先找,况且哪里有哥哥还没结婚弟弟就先结的,这样哥哥就更不好找了。又过了半月,再次收到施有信的回信,这祖宗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扬言父亲要是不同意蓝儿和张霞换亲这件事,那他就去卧火车轨,从此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这次读了信,施成川没有抽烟,他举着信的手抖得厉害,盯着“卧火车轨”那几个字盯了许久,他想起十几年以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老四便就是这样古怪的性格。他平时不说话,自己和自己相处,也不跟别人一起玩,有次他闯了祸,自己拿起鞭子惩罚他时他便跑到土窖上去,威胁要跳下去,接着他就真的半截身子都下去了,两只胳膊撑在窖口,外面露个脑袋。那储水的窖掉下去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施成川着实吓了一跳,死人他见得多了,死亡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麻木的但却又是恐惧到不可想象的。施成川也生气,一生气他双手就抖得厉害,连带着他觉得自己脸上的肉都不受控制地抖,施成川把秦玉珍喊到屋里来。
“你看看你生的好祖宗啊,这是天生讨债来的吧。”
“这是怎么了?这是谁的信?”
“四根的信,不然还能是谁的。你的好儿子施有信,非得要娶了张霞做媳妇,娶就娶,人家家里非得要换亲,你说自己家里还有没有妹妹换他总知道吧。没念过书是没脑子吗?”
“那,蓝儿她……”
“还蓝儿,信里头说家里不同意他就不回来了,直接去卧火车轨。到底是谁教他这些东西的,还有这帮他写信的这个人没个祖宗教育一下吗?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这,现在怎么办呢这个。”
“从小,一说到从小,小时候就不应该管他,还给他拉扯这么大,惯的都是。蓝儿呢?”
“放羊去了。”
“把她叫回来。”
“晚上她回来再说吧,叫回来也没用,况且现在家里也没有备用的草,叫回来羊咋办。再说了,咱俩还得耕地去呢。”
施成川没接话,出门从窑洞里扛了犁头就往外走,秦玉珍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也出了门。
晚饭时间,恰巧又停电了,一家人点了蜡烛围坐在土炕的方桌上吃着饭,一口一口,只有吃饭的声音,谁也没说话。施成川还在生着气,又气又烦躁,气妻子,气儿子,也气女儿,甚至连想到贾家的表弟都觉得烦躁,秦玉珍也不敢吱声。蓝儿自然感觉得出家里状况不对,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的脸铁青铁青的,不,准确说是乌黑,似乎父亲从没生过那么大的气。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了一整顿饭,安安静静的,桌子上的蜡烛火焰因为偶尔跳动两下,于是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晃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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