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有信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车上载着张霞，身后还有张霞的三哥张军和其他一些亲戚，张军也带着大红花，一来是送妹妹过门，二来是迎蓝儿回家。等施有信他们到了门口，施有礼和施有仁俩兄弟还有其他一些乡亲站成两边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接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香秀她们剪的那些彩色“雪花”，一把一把扬起来，那些碎花儿飘飘洒洒地落在施有信和张霞的头发上，肩膀上。张霞挽着施有信的胳膊，脸上依然搽着粉，白里透着红，像刚开了不久的桃花儿瓣儿，被这彩色的糖纸一装点又多了几分俏皮。

迎完了新媳妇，该是到了张军接新娘、施家送女儿出门的时候了，大的小的孩子们一窝蜂地全部都涌到南房里，然后从里面关上门。大人们早早地安排了这些孩子去堵着门，让那个来接亲的人给他们包红包，否则就不开门，不让他们带走蓝儿。门外的人熙熙攘攘，门内的人吵吵闹闹，坐在炕上的蓝儿就只是坐着，似乎这吵闹与她无关。终于门外的人还是战胜了门内的孩童们，用一个一个5角钱的小红包和一颗颗糖果，张军一瘸一拐地进了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背起蓝儿出了门。蓝儿手里提着她的兔笼子，临出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站在厨房的角落抹着眼泪，父亲不知去了哪里，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蓝儿的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砸在张军的背上。那泪珠子落在张军背上的瞬间便随着衣服布料的纹理晕开，如花儿一般。张军觉得后背有股热热的东西，他知道那是眼泪，大概是蓝儿舍不得离开父母吧，不管怎么样，他心里是欢喜的。他把蓝儿放到早早准备好的自行车上，在一阵阵欢呼声中一拐一拐地推着走了。施有仁和施有礼作为蓝儿的哥哥自然是要去送亲的，送亲是一项很重要的仪程，它代表娘家对姑娘的重视程度，似乎也在用这行动告诉婆家“我们家姑娘是有家人撑腰的，她出嫁的日子我们要来看一看你是否会给我们姑娘好日子过，如果没有，我们娘家人可不同意”。

这落小小的农家小院里摆满了长条桌子和长条凳子，一张桌子挤六个人，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这些都是来送祝福的乡里乡亲，今天所有的吃食可都是为着给乡里乡亲们准备的。那长条桌子是从村里的小学借的，多亏了施有仁是小学里的老师，靠着这关系可以借到这些桌子和凳子用来招待亲戚们。蓝儿已经被背出去许久了，厨房里忙着一碗一碗地往院里的小桌子上送饭。

“妈，四根说让给张霞煮碗面，说是张霞今早没吃东西，一会儿要给乡亲们敬酒、敬烟怕是受不住。”香秀急匆匆地到厨房来传话。

秦玉珍愣了一下，然后又抹了把眼泪开始给张霞煮面。

“妈，你咋了？不要哭了，女儿嫁人也是喜事，应该高兴，你看看张军今天高兴的那个样子，他会对蓝儿好的，再说咱们蓝儿性子倔，不会受委屈的。”她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般安慰秦玉珍。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蓝儿今天也没吃东西。”

“哎呀，这忙起来就忘了，怎么没给她煮点面吃呢，这一折腾怎么就忘了呢。妈，这，唉，这走都走了。”

“是啊，临嫁人居然还是空着肚子去的，蓝儿怎么这么命苦呢。”又叹了口气，接着是长长的沉默，沉默过后：

“面煮好了，你看着灶火，我给她端过去吧。”

“妈，你放着，我端过去，你是长辈，她张霞再怎么是新媳妇，那也是晚辈。”香秀赶紧拦着秦玉珍。

“妈，你放着，嫂子你也别端，谁的媳妇谁来端，哪有这种毛病，给她惯的。咱俩嫁到这个家来的时候有谁给咱们端过面吗？还别说面了，就今天这样的酒席都没给我办过。”霜霜平常话少，这下一口气突然说这么多，香秀和秦玉珍都愣住了。

“唉，那个时候家里也穷。”秦玉珍叹了口气。

“东子，你去，你去北房，哦，不，现在在南房里，你去南房找你四爸，让他来端你四婶的面。”

“好的，妈。”东子乖乖地应了一声就去了南房。

傍晚时分，大部分乡亲都已经离开了，院子里的桌子和凳子陆陆续续地撤了，秦玉珍和霜霜她们把桌子收拾干净，方便次日还给学校。女人和孩子们都挤在南房里，闹洞房，女人们抱着够不到炕头的孩子，孩子手里举着一毛的、两毛的纸币。炕上坐着的是新郎施有信和新娘张霞，一毛钱一支香烟，那香烟都被拆了盒子，放在盘子里，小孩子往盘子里放一毛钱，拿起一根烟，新娘便要帮他点上那根烟，并且抽上一口才作数，被新娘抽过的烟粘着福气。福气，或许吧，谁知道呢，那些拿了钱换了烟的小孩他们似乎并不太感兴趣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的是大人们。

吵吵嚷嚷的闹洞房折腾到很晚，那是年轻人的乐趣，秦玉珍一个人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喂猪，喂羊，施成川饮完了驴就在院子里把那些用完了的桌子凳子一张一张挪到一起。干完了所有的杂活儿，南房那屋里还是吵吵嚷嚷，施成川坐在北房的台阶上卷上一根他的土烟抽了起来。不知道蓝儿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像这个样子折腾了一整天都不得休息呢，不知道张军以后会不会对她好，看起来张军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想着这些施成川觉得烦，屋里头嘻嘻哈哈的声音吵得更烦。

终于在施成川抽到第6支土烟的时候，闹洞房的程序结束了，该是各回各家睡觉的那时候了，大家互相道着别走出了院门。施成川和秦玉珍也跟着出门，寒暄两句，送送那些女人和孩子们，吵闹了一整天的小院子终于恢复安静了。只是热闹了一整天的院子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倒是让夫妻俩又有些不适应了，总觉得心里空空的，缺点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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