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七章(1 / 1)荒诞的土壤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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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珍听着霜霜说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再哄着她,她只是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她看着蹲在地上玩着糖纸的武强,脑袋像个长毛了的窝窝头,想起老四像武强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子,脑袋像个长毛的窝窝头,可调皮了。看着看着眼角就变得湿湿的,她的眼睛本来就有些酸涩,似乎是因为某些眼疾,眼角有一团红红的,眼泪一出来就变得更红了。霜霜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心理何尝不难受呢,儿子长再大,都是当妈的心头肉。秦玉珍慌忙地抽出手,用手背和衣袖在眼角和脸上蹭了两下,像极了做错事怕被大人发现的孩子掩盖他们的劣迹一般,她连流眼泪都要小心翼翼。

很快邻居们就知道了施家的事,知道了施有信生病了,知道了他们家要做两场法事。同当年张霞生了立国时的场景一样,施成川再次看到了那样的景象。大家各自都带着一些礼品或者营养品之类的来看望病痛中的老四。他们多会带着一些红枣、饼干、牛奶或者豆奶粉之类的,只是四根已经吃不了那些了,他的饭量变得越来越少了。

“二大,不忙哇?”

“不忙,现在也没啥好忙的,到屋里。”

“哎,成,我来看看有信,听说他病了。”

“嗯,在屋里呢,进屋吧。进屋。”

……

“施二大,最近好着麽?”

“呦,他婶子哇,好着哩,你们嘞?”

“好着哩,我来看看老四,听说他病了。”

“到屋里,老四在屋里呢。”

……

有那么几日,施成川似乎每天都会重复同样的对话,他觉得浑身都很乏力,也实在是没什么气力再说更多话。甚至有时他也会觉得邻居这样来来往往来看望老四好像不是那么吉利,生个娃要看望,生病也要看望,看望了也不见得老四就能恢复,实在是烦。

再后来,施有仁把凑齐了钱,在棺材铺里定了一口“整骨盒”以后,终于,准备了好几天的招魂法事要开始了。所有的程序和准备的东西都是按照请的那个招魂先生的安排,一只健硕的公鸡,一堆五谷杂粮,一碗面汤,还有干净的碗和筷子。仪程安排在夜里11点开始,夜间那些无处可去的灵魂才有勇气出来寻找一具寄身之所。

施有信躺在炕上有气无力,施成川和秦玉珍一个坐在他脚的位置,一个坐在头的位置,手里拿着面汤和空碗,还有一双筷子,当然炕上还有事先准备好的五谷杂粮和一只公鸡。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施有仁一家人,施有义一家人,还有张霞和立国都在。这一大家子人必须都在,因为第二日要在院门口拴上一道红绳,用来拦住那些不该来,也挡住不该走的,所有今夜不在场的被拦在红绳外的,三日之内都不能进这个院子。站在门口的招魂先生一边摇着他手里的铃铛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依然是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按照他交待的节奏,施成川和秦玉珍用筷子叮叮当当敲着手里的碗。有时快,有时慢,一边敲一边呼唤“四根,喝汤来,四根,吃饭来,四根,不要贪玩了,四根,快回家来。”一边敲一边喊,手也不会觉得酸。

施成川喊着喊着便觉得胸口扯着疼,他看着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睁睁眼的老四,胸口便会更疼,上次有这种疼痛大概是几十年以前了吧。他不会哭,天生就不知道怎么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气球,有什么东西在努力涨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找不到释放的出口,似乎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就会被炸开一样。秦玉珍时不时偷偷抹一把眼泪,每次只要开口喊那句“四根,不玩贪玩了,喝汤来”她心里就是滚烫的,那滚烫连带着灼热了眼睛,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喊着喊着嗓子就变得沙哑了。

过了很长时间,公鸡打鸣的时候,施有信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直到后半夜这场法事才结束,打理完后续的其他事宜,天都快蒙蒙亮了,那招魂先生收拾了家当就离开了,留下门口一道红绳。

第二日中午,施有信吃了足足有一碗粥,这是这些时日来他吃得最多的一次,张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施成川和秦玉珍,秦玉珍开心地不得了,心想着看来这招魂真的是有用的。施成川也跟着高兴,连饮牲畜都变得有力了。只是好景不长,这种高兴连半日都没有维持得到。下午时分,施有信便又开始在炕上呻吟,呻吟着喊疼,施成川着急了,赶紧去找二儿子。

施有义听到老四又开始剧烈疼痛,想是上次打的针剂已经过了药劲,他也慌张起来,家里已经没有针剂了。这几日因为家里这些事,没时间去医院,他托高程去医院买针剂,原本以为再过两日剧烈疼痛才会发作,没想到这么快。他慢慢发现那药像一道道催命符,刚开始两次针剂中间间隔时间长,慢慢地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他安顿父亲不要慌,自己去支书家给高程打电话,让高程赶紧把药送过来。

施有信呻吟了一个下午,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他不吃也不喝,整整一个下午。半夜高程才骑着摩托车赶到施有义家里,那天夜里特别冷,狂风偶尔夹杂着冷冰冰的雪,那是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着盐粒一般的白雪。高程进屋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两家人灯火通明,高程肩上头上落满了白白的雪,站在灯光下,更像个雕像。因为天气太冷,又骑着摩托赶时间,鼻涕流出来都顾不得擦,于是那些鼻涕就冻在了鼻子下面,连着哈气一起,白白的一片。施有义觉得自己的情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看到高程,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也就是一通骂。

“姓高的你狗娘养的,你还是人吗?我下午打的电话,你这个时候才来,那人要是死在炕上了你赔偿吗?”

“我这个也是有事一直没走开,能走开我就赶紧赶过来了,现在……”

“你把药放了就滚,什么事能大过人命,老四的病情你现在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再晚一步就等不到你这药了咋办?你听到了吗?听到老四叫唤的声音了吗?我妈,我大,你让他们怎么办?这声音让你听一下午你听得下去吗?啊!你滚,你赶紧滚,我施有义这辈子也不会再让你帮什么忙了。”

“桃桃妈,你快,把针管给我,我去给老四打针,快。”施有义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抖,心里就像拧了一团麻一样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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