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玉道:“方才在各大掌门送来的贺礼中,我寻到了两味可用的药材,真算是误打误撞了。如今就差那最后一味小杉果,却是遍寻不得。不过也无所谓,便是耗尽我一生,也要去找的。”
阿九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道:“过了今日,你便应当名扬天下了。为了这样一个不知结果的结果,放弃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值得么?”
十三轻轻地拉了拉阿九的衣袖,阿九摇头道:“没关系的,你我不是也早就想同她说这些了。”他又道:“师姐登上观主之位,也就是这一个月两个月的事了。江湖路远,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所以这些话...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的。”
尔玉拍了拍阿九的肩膀:“多谢你了。但是,很多人追求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我追求的。就像你,阿九。我瞧着瑶师姐虽行事偶尔有些莽撞,但本质却不坏,若你和十三留在唤月观,想必也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如今唤月观前途正好,阿九,若是要你留下,你愿意么?”
十三看向阿九,只见阿九摇了摇头,道:“...不愿。”
尔玉笑了:“就是这个理。人这一辈子很短,何必去浪费大好时光,牟足了劲地去追求别人追求的东西呢?让自己活得痛快,等到走到生命终点的那一刻,回首一生,才能不后悔。”
十三道:“周姐姐,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勤学肯练,受人供奉,升仙是大有希望的,到时候生命便是无休无止、无终无尽的了。”
“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做得。”就在尔玉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有唤月观的弟子匆匆赶来,道:“有朝廷的人来了!”
朝廷向来不插手江湖事,如今论武大会还在进行,按照常理说,朝廷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兵前来。
尔玉心中有一丝疑惑,她来之前,提前写了信,分别送到保都归鹤处和陆元宝那里。送到保都的信,是通知归鹤准备清理九华山附近祆教的人;送到陆元宝家的信,是为了让他稳住西南守军,或是从朝廷那边想办法。
就算是陆元宝向朝廷求援,他们也不会派人贸然上山,而是应当等到论武大会结束以后,再由各大门派将罪魁祸首交出来。
这是一个初立的朝廷与江湖必然的妥协。
大门被打开,数不清的官兵涌了进来。
领头的走在最后,待到尔玉看清来人时,不觉一惊——
“张子敬?!”
骑在高大威猛的宝马上的、一身铠甲的男儿粲然一笑。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口白牙更衬得森森然。
几年没见,他的眼角眉梢已然褪去青涩,更像个成熟稳重的大将军了。
“周尔玉,老子他娘的想死你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大门外又走进来一批人,皆白衣白冠,腰佩宝剑。年岁稍长些的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得连拿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昆仑...是昆仑!”
归鹤走在前头,白衣胜雪,犹如谪仙。他朝着惊呼的众人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向瑶师姐处——
“在下昆仑归鹤,有礼了。”
瑶师姐有些发愣,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没能答出话来,她的目光落在归鹤的脸上,再没移向别处。眼瞧着她失了礼数,阿九连忙揖道:“原来是归鹤大师兄,久闻大名。”
归鹤同样回以一礼。他看向尔玉,道:“幸好你的信来得快,不然我们都赶不过来。这事太危险又太冒险了...也就你有和他似的不要命的胆子。”
尔玉嘿嘿一笑,道:“麻烦师兄了。那...外面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归鹤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着众人,朗声道:“我昆仑一派向来不爱热闹,近年唯独逆王与祆教勾连,企图祸害中原之时才下山平叛。”
“这一次叨扰诸位,也是因青城派与祆教、西南守军再度勾连,意欲围九华山、将各位收于网中。好在罪首已伏诛,门外的祆教恶徒已被击溃。这一趟也麻烦了张将军,将西南守军内的奸徒捉拿、将调令回归原位。”
早在尔玉一剑刺向刘莽臣之前,诸人均已在拼拼凑凑的几段话中听出了些端倪,也猜出了大概。如今归鹤这么一说,更是一剂定心,他们连忙朝着张子敬、归鹤道谢。归鹤一一回礼,张子敬骑在马上,朝着众人微微一颔首,便再无理睬。
尔玉看向季思思的位置,只见她瘫坐在地上,面如白纸。在听到祆教来人被“击溃”的那一刻,同时被击溃的也有她一个。
心血与期待都毁于一旦,“牺牲”和痛苦皆付诸东流。
看着尔玉的眼神,归鹤很快会意。他和尔玉之间,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准确地说,这份默契原本是他和谢昉之间的,是不同门的师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协作。他见到尔玉,总会觉得,她越来越像谢昉了。直到今天,他能从她的目光中觉察出她的意图,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并不是那个周家的小姐,而是蓬莱的谢师弟。
几名昆仑弟子将季思思带了下去,季远的尸身也早在之前就被九华山的弟子带走安置妥当了。
“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尔玉道,“别让她死了,好好查查她。”
“嗯。”归鹤点头。
张子敬立于马上半天,见那两人还在窃窃私语,四下也没人搭理他,有些尴尬地跳下马来,走到他们身边。
一个月前,他刚从北疆回到京都,屁股还没坐热,便接到了李隽之给他的密令,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九华山,见到了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故人。走到她的身边,张子敬更看得清她的面容,不觉心里一颤。
她比之前瘦了太多了。
却有一种意外的美感。
从前那个匀称娇憨的小姑娘,如今脸上已经看得见棱角。她的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若是放在其他姑娘的脸上,呈现的是脆弱易碎的柔美;而在尔玉这样本就幼态的脸上,却有一种清冷的倔强感。
因为周尔贤的关系,作为同龄人的张子敬,一直将尔玉视作“没长大的妹妹”。而在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这个小姑娘早就长大了,已经成熟了很多很多。
对视的那一刻,张子敬咧嘴笑了:“瘦了,漂亮了。”
尔玉佯怒道:“原来不漂亮吗?”
几人皆哈哈大笑。
......
觥筹交错之际,坐在人群中央的尔玉并不觉得热闹。
吃了几轮的酒,熏得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坐在身边的张子敬,正借着酒劲,絮絮叨叨地跟她聊着这些年京都的故事。
从秦三小姐有孕,到皇亲宗室家里的七七八八。
尔玉半阖着眼听着,觉得有趣,又觉得无趣。
好像天地孤寂,她从未融入进这个江湖,也再回不去她的京都。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