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波纹凭空出现了。嗡嗡声如同此起彼伏的蝉鸣,渐次叠加,叠加,叠加,直至震耳欲聋。群山舞蹈、天地倒悬,水面向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地折叠延伸,变为一方笼罩天地的巨幕。
赵原努力试图在巨变中保持清醒,他以为的自己的意识未尝中断,但也并不那么确定。他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然后经过一段模糊不清的时间,也许只是一瞬,又也许是几分钟,视野渐渐清晰,恢复了色彩,但他们显然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天蓝如境,海面则更蓝。棕榈树在咸湿的风中摇曳,灰白色的海鸟悠闲地攀升俯冲。
五人大概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这,这里是海南岛吗?我怎么眼前一黑就到这鬼地方来了?”潘国强骂骂咧咧。
许程说是不是咱们被什么反动势力绑架了?汪瑶说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丁薇说不像呀,这儿都没有人,我们也没有受到拘束和伤害。潘国强说,赵原不是在咱们大学的实验室里跟着王院士研究超导材料吗,搞不好是特务想偷窃研究成果,所以把我们都抓来啦!
听到这里赵原只想发笑,论超导材料的研究,美国不知道比国内领先多少,哪里有反过来偷窃咱们研究成果的道理。
真要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最可能的解释······
一个念头从脑海的最深处升腾起来。在哪个阴暗促狭,被蠹味笼罩的斗室里,老人的声音透过层层迷雾,在赵原耳边响起。
“所谓‘阙’,就是隐藏在真实世界中独立的子空间和小宇宙。在阙中,世间大部分已知的定律都不适用,所以,阙里既有最美丽的天堂,也有最恐怖的地狱,其千姿万态,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
赵原看着眼前的一切。彻蓝的海水,摇曳的棕榈,飞翔高歌的海鸟,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实,和梦境中那种模糊不清的景象截然不同。我们,难道真的是在阙中?思虑片刻之后,他向伙伴们坦白了和谢仪武老人遭遇的经历,以及老人那关于“阙”的古怪理论。
不出意外,赵原所说的一切遭到了向来保守的许程的激烈批评。许程说赵原那天大概是做了一场白日梦,要不就是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疯了。马克思主义指出,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遵循自然规律的。宣扬世界上存在着任何规律都不适用的“阙”,简直是在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唱对台戏,是极为危险的思想。
赵原能看出来,对于阙,潘国强、汪瑶和丁薇都是将信将疑,并不是全然否定的态度。但是,许程多少算是他们几个人的纽带和带头人,平素威望就高,讲的话又那么冠冕堂皇,大意炎炎。所以最终,他们都没有帮赵原说话。但是赵原觉得,对于“阙”的怀疑,已然在所有人内心的深处生根发芽。就连激烈否认的许程也一样,他的眉头,显然浮现了一丝疑虑和不安。
无论怎样,原地空想都不能解决问题。于是一行人在许程的提议下,开始朝海岸相反的方向走去,试图弄清楚他们所处的环境。赵原一声不吭走在最后,心里打着鼓。彼时,他不知道,他们的探索最终将变成一场充满奇观和神迹,但又漫长到几乎没有穷尽的旅途。
他们跨过沙滩,踏入一片松树林。巨大的树冠撑起层层叠叠的屏障,遮蔽了阳光。林间阴暗潮湿,充溢着腐殖土的浓烈气味。榕树垂下长长的气根,织成细密的墨绿色栅栏。有着鹰类头颅和蝎子尾巴的猛兽沉默而警觉地在林间逡巡而过。它们来到森林中央能晒到阳光的空地上,安静地休憩,若是引颈高声唳鸣,便惊起一片树丛间的飞鸟。
他们穿越树林,来到一座山的顶峰。布满整个天幕的云层在众人头顶不高的地方奔流翻涌,偶尔露出阙隙,向他们洒下细碎的亮金色光芒。他们脚下是一片重峦叠嶂,青绿色的植被犹如黏附在山峦上的一层巨毯。不知品种的巨大菌类纷纷破毯而出,展开能遮蔽一整个山头的壮观伞盖。山峰吹来,孢子四处飘散,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灰紫色的雾气。
他们拾级而下,行至一条大河的河边。河水自中轴被切分为青黑与奶白两种颜色,两边泾渭分明,互不混淆,仿佛红茶与牛奶被看不见的手倾倒在河里。河面上,零零散散的血红色莲花漂浮着,那些莲花的莲心处燃烧着苍青色的火苗,不断的点燃、游移、升腾、剧烈燃烧、熄灭,最后又在灰烬中重新燃起火光,此起彼伏,循环不息。
日升月落,转眼已是七天。五人被困在这里,能做的,唯有沿着脚下的路漫无目的的前行。
似乎有太多的事实告诉他们,这里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他们熟悉的世界里,没有鹰类头颅和蝎子尾巴的猛兽,没有能覆盖一个山头的巨大菌类,也没有能熄灭又重新点燃的莲花。在他们熟悉的世界里,热带的海边,不可能长着温带和寒带才有的松树林;他们在森林中不曾攀登,不可能到达一座山的顶峰;而来自同一个源头的河流,也不可能会有两种颜色。
此外,他们还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第一天,赵原发现,夜晚的星空明明是北半球夏季的样子,但却总有那么些不对劲。天津四和角宿一不见踪影,星宿二显出怪异的青蓝色,牛郎星比应该是的亮度高了几倍,甚至超过了金星。最关键的是,银河的角度竟然出现了不小的偏差,呈现的形状也说不出来的古怪。
第二天,丁薇发现,他们似乎不再需要喝水进食了。在一餐未进地徒步行走了两天之后,原本应该饥肠辘辘的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吃东西这件事情。没人觉得饥饿,甚至连口渴都没有,这两种人类最基本的需要好像已经离他们而去了。
第三天,五人坐在被水色切分为两半的河边,回顾这三天的旅途,更加确信他们所在的,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奇怪而混乱,好像他们熟悉的定律和规则重新被上帝之手摆弄过。在这里,海滩边直接坐落着原始森林,行走在平路上却能到达山巅,蘑菇长得比榕树更巨大,熄灭的火焰则可以在虚空中重燃。在这里,人和星辰一同异变,却依然不知道究竟身在何地,目标又在何处。赵原说,也许,这个世界就和真实的世界一样广阔。也许,他们有生之年都会被困囿在此处,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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