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八仙桥街南阳里附近。
刘牧原身穿麻布的短衫短裤,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肌肉。头顶旧毡帽,脖子上挂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俨然一副黄包车夫扮相。
时近正午,深秋的上海滩依旧十分炎热。刘牧原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和身边几个黄包车夫侃山河,一对鹰眼却始终没离开不远处的八仙桥街132号。
“前两天十六铺那边出事了,恁听说了某?”
一位三四十岁的车夫神秘兮兮地说,他手里端着个破瓷碗,边缘有数个缺口,里面盛着从水井打来的水。
“听说那边死了好几个洋人,事情闹得还怪大哩!”
“我听说,是水鬼索命……”另一个二十出头的车夫脸上立时现出几分惧意,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有个亲戚就住在永安街上,他跟我说,那几个洋人是因为不信邪,犯了忌讳,给黄浦江里的水鬼拉去做了替身,一个个死得可惨了……”
年长车夫将碗中水一饮而尽,用毛巾擦了擦嘴,一听说有内幕,当时来了精神,急忙追问:“有多惨?”
话音刚落,那年轻车夫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好像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当时是深更半夜,街坊们都睡得好好的,唯独那几个洋人跟着了魔似的,挨个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江里把自己淹死,然后尸体又自己回到床上躺着,到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还圆睁着双眼,死相可狰狞了……而且啊,据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家伙也中了邪,现在还被关在医院哩!”
“噫!我嘞老天爷!”年长车夫只感觉脊背一阵阵发凉,放下破瓷碗,两手在胳膊上来回搓动,转头看到淡定无比的刘牧原,登时奇怪不已,“这位兄弟,你咋一点不怯来?”
“为何要怯?”
刘牧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难道还有更离谱的说法?”那两个车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对刘牧原道,“说来听听!”
看到二人好奇的目光,刘牧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案件的实情告知二人,不过抹去了胡树人和黄金这部分,单纯地将其描述成一个复仇的故事。
两个车夫听完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年长车夫快笑岔了气,他捂着肚子,喘着粗气对刘牧原说,“兄弟,你这故事太有意思,说嘞都跟真嘞似的,不过俺还是头一次听说洋人水鬼!”
不无尴尬地笑笑,刘牧原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王大力当时会说出水鬼传说来,其实就是坊间的闲汉以讹传讹,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故事。
譬如最近的埃德蒙案,前因后果本已见报,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足能登上志怪小说的恐怖故事,可见三人成虎之言不虚。归根究底,还是老百姓文化不够,盲听盲信的缘故。
正感慨间,刘牧原忽然看到一个身影从132号门洞里走出来,着长衫,蹬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他见状急忙起身,对另两位车夫说:“兄弟,帮我盯一下车,我去去就回。”
“又是解手?”那年长车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中,恁去罢!”
看着刘牧原的背影,年轻车夫嘀咕一句:“莫不是考克失灵*哩。”
(考克失灵:上海方言,指小便不畅,亦指罹患前列腺疾病。)
“唉,可怜娃,”年长车夫摇头叹息,“年纪轻轻就这样,回头娶了老婆可咋办咧!”
两人唏嘘了一阵,很快就被热闹的周末街头吸引了注意力,把离开的刘牧原抛到了脑后。
正当刘牧原尾随着徐祥林向八仙桥街上的商店走去,王大力正远在数公里外的福开森路秽土场,指挥巡捕和清道夫在成堆成堆的垃圾中奋力翻找,忙得焦头烂额。
“都仔细着点!”
王大力将脚边裂口的旧皮箱踢到一边,大声向众人喊道:“我可是跟领导领了军令状的,要是找不到那双皮鞋,别说我倒霉,你们一个个也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身上满是脏污的华捕转过头来,苦着脸说道:“长官,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按说那鞋可能早就……”
话没说完,他的屁股就挨了重重的一脚,再看王大力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便赶忙缩回头去,老老实实地干起活来。
众人在炎炎烈日下忙碌个不停,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人头晕眼花,出现了中暑的症状。王大力无奈,只能招呼大家稍事休息,等最热的时候过去再继续找鞋。
顶着烈日,大伙儿没过多久,便一个个出现了中暑的症状,王大力无奈,只好组织众人先休息片刻,喝点水之后再继续寻找皮鞋。
“头儿,嗯,你说那鞋,嗯,会不会已经被填了坑?”
一个华捕喘息着,只感觉鼻子里充斥着垃圾腐败的恶臭,导致他一呼吸就干呕,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吐出来。
“填了坑?”
王大力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事情若真如这华捕所言,那皮鞋肯定是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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