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着50块钱租来的棉大衣,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遮在她身前挡风。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周围很嘈杂,可是李慧累了也困了。
卫凯让她先睡会,说太阳升起的时候叫她。那一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她回想起来总觉得格外香甜。
窝在他身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安全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睡眠了,或者说,她能意识到的睡眠也几乎消失了。
尽管已经过去快八年,她却每一个细节都无法忘记。快天亮时,华山顶上下起了绵绵小雨,他们两个最后也没能看见日出北峰。
卫凯。
李慧不由得想起他的表白。
一个冬天,他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下。她心情不好,跟其他同学闹了矛盾,那一段时间,总是一个人。临分别的时候,卫凯一把拽住她的手。
“李慧,孤独是一种业,”他说,“你不能总是一个人。”
总是一个人,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离开中国的时候,卫凯求过她,“别走了,”他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国外。”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在坚持某种理想。
她发了不少文章,科研做得很出色,她的导师都希望她能够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她在国内混得如鱼得水,为什么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见识、见识呢?
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人总是要把握机会,更进一步。
这没有错。
为什么卫凯要阻拦自己,为什么他不愿意支持她的理想?
“你需要有人照顾,你本质上是个脆弱的姑娘。”他总把她当个小孩子看待,可是她并不永远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李慧。
三年来,不管过得多么委屈,她都坚定地觉得卫凯是错的。她想向他证明自己。她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可就今天,就是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丝怀疑。
也许自己真的选错了?
她本质上,真的永远都是个脆弱的孩子吗?
不知不觉,周围的一切都一点点模糊起来。李慧的眼睛里蓄饱了泪水。这一瞬间,她想听听卫凯的声音,想再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划亮屏幕,开始拨号。
正在接通中,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手里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段,从烟头上跌落下来。
她回过神来,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他们之间结束了。
她没有理由再打扰他的生活了。
她,失去他了。
大梦初醒。
半年前,他告诉她,不会再等了。
她觉得那通分手电话就像是昨天打来的。
李慧觉得自己喉咙里好像堵了块什么东西,噎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地难受。整个胸腔像被无形的高压挤在了一起。喘不上气来。
泪水汹涌而出,她觉得压抑,痛苦,愤怒,又无奈。
擦干眼泪,她发动车子,往家赶。
已经很晚了,亚历克斯应该早休息了。
路灯的光亮不足以照亮黑漆漆的马路,她已经可以想象出夜色中租住的房子的模样,黑乎乎的,跟一直以来一样,她一个人的房子。
突然间,她不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躺在床上发呆?
她甚至想开车去兜一圈,去哪呢?这又是个问题。
车开到第二大道,又一根万宝路燃尽了,车里唯一的暖色光也跟着熄灭。李慧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继续往家走。
拐过路口,她远远地看到,一排房子中,还有一家亮着灯。
她心里有点儿羡慕那个被等待着的,未归家的旅人。
直到车开到门口,她愣了。自家客厅的灯还亮着。
亚历克斯没关灯?这个孩子,太不省心。
她快速停好车,打开房门,把矮跟鞋踢在玄关,就看到客厅里,原本高个子的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成小小一团,窝在沙发里。
李慧笑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摇醒了熟睡的男孩儿,赶着他回到了卧室。
亚历克斯在厨房里给她留了半份意大利面,他自己做的。
李慧把面条塞进微波炉热了热,也许是那孩子放多了辣椒,她吃了两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再次回到了那间水泥屋子,卫凯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像从前一样,看向她时,脸上含着温柔而疏离的笑意。
“我做错了吗?”
卫凯没有回答。
“我没做错,对吗?”
卫凯笑了,“李,跟自己和解吧。”
那不是卫凯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他像是卫凯,可一会儿是黑眼睛,一会儿又是少年的那一双干净的蓝眼睛。
“你是谁?”
“跟自己和解吧。”他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李慧骤然惊醒,此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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