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速该的话,王雄总算明白了此次北伐的真正目的。
但这,却超出了他的认知,令他很不理解。
历史上,中原王朝对周边蛮夷戎狄所能采取的办法,无非就是以下四种:
一、同化,在文、语、习、服等方面对蛮夷戎狄进行同化,假以时日,书同文、车同轨,蛮夷戎狄将不复存在。
二、分化,绝不允许蛮夷戎狄走向联合,分散的部落永远要比统一的部落联盟好对付,能挑拨的就挑拨,能拉拢的就拉拢。
三、军事,如果中原足够强大,能够彻底碾压边境那些蛮夷戎狄,那就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听话的有好果子吃,不听话的就随时捶他,捶到他听话!
四、和亲,到这一步的时候,中原王朝肯定是干啥啥不行,实力倒数第一名,军事、经济、外交一团糟,外无良将,内有佞臣,只能苟且偷生,当然,也可以说是在卧薪尝胆。
这四种策略,大汉两朝都用过。效果都不错――曾经盛极一时的匈奴,基本上被打服了。
而程远志此刻施行的却是第五种策略――种族灭绝。
这种策略行是行,但王雄没见过,同时也觉得没必要,不划算,劳民伤财。
随着轲比能遇刺身亡,想要一统鲜卑的努力也宣告失败。鲜卑各部重新回到散装部落时代。
此时也的确是扫荡鲜卑的最佳时机。
至于能不能扫干净,恐怕大概率是不能的。
毕竟,鲜卑人善马,真到了中原王朝不相容,赶尽杀绝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骑上马,一溜烟跑得远远的。
能跑多远是多远。
思及此处,王雄拱手道:“丞相,雄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问不问在你,回不回答在我......程远志隐约猜到了王雄的疑惑,笑道:“直言无妨,事无不可对人言。”
王雄斟酌着言辞问道:“以今日河北之鼎盛,丞相为何不趁机一统天下,反而要兴兵伐胡?”
此举着实有些令人无法理解了。
二十年前,在张扬还是上党太守时,程远志就曾借前者之手,三次重创乌桓,将并州乌桓彻底打残。
之后二十年间,与其说他在争霸天下,倒不如说其实是在忙着扫除外族。
至于如今天下十四州占其十州局面,更像是程远志在扫荡外族的空隙里,随手而为得到的效果。
可偏偏就是这种随手而为,却几乎没费周张就据有了天下四分之三。
这让那些绞尽脑汁,日日梦想着争霸天下,却一直碌碌无为的诸侯们情何以堪。
譬如说曹操、吕布、袁术、公孙瓒,早已湮灭。
幸存者如刘表刘璋、只能固守一洲,如冢中枯骨,坐等死亡来临。
如孙权刘备,前者将父兄所创基业尽皆丧失;后者奋斗了二十年,至今仍只有一个新野小县。
而程远志,似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天下四分之三。
既如此,一统天下,名垂青史不好吗?为何要和北胡较劲?
众所周知,北胡是扫不绝的,今天你把他干怕了,赶跑了。过不了多久他就又回来了。
所以,既然鲜卑的雄主柯比能已死,何必再兴师动众去伐?
这是索绕在王雄心头的未解之疑!
诸多外族自古以来就为祸边境,数百年间屡屡劫掠汉人,秦之长城、汉之关塞,皆因此而建。
由于对这些盘踞在边境外族束手无策,中原王朝大多都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以德服人”的原则。
是以,除汉武帝时期,曾与匈奴较劲了一生外,再没有哪个当权者,将扫灭诸多北胡做为一生的奋斗目标。
而程远志,偏偏就是将扫灭胡患当做一生奋斗目标的当权者。
不得不说有些另类!
这究竟是为何?王雄很想知道答案,
程远志一脸郑重地说道:“为什么要优先打北胡?这个问题问得好!”
王雄没看过资治通鉴,并不知道上面出现频率最高的两句话是“岁胡犯境,大掠边民”,其次是“岁大饥、人相食”。
前面一句话共出现了137次,后面这句话共出现了33次。
前面这句平平淡淡的八个字,对于边境那些不知何时就将面临被屠宰命运的百姓来说,是什么样的感受,王雄或许并不能全部感受身同。
他们在这个时代,属于强汉帝国里最没有安全感的一类人,但在这个胡患肆虐的年代,朝廷都无力扫患,他们除了等死,又能做什么?
资治通鉴一共记载了1300年历史,也就是说,平均每十年就会有一次“岁胡犯境,打掠边民”灾难,每四十年才有一次“岁大饥、易子相食”灾难。
对于这个时代生活在边境,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的汉人来说,普通人一生之中或许没机会见过“岁大饥、易子相食”,但一定会最少经历三到四次“岁胡犯境、大掠边民”。
而恰恰此时还是“三国两晋南北朝”这样的战乱不止的年代,那边境百姓的日子就更加可想而知。
惨不忍睹都算是好的,惨绝人寰才是常态。
曹操曾经有过“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这样的感叹,当时他以为那就是百姓最凄惨的时代,但到了五胡十六国时期,普通老百姓不仅可能被饿死,还很有沦为军队的“军粮”,“两脚羊”,进入了更惨的时代。
虽然这段时期充斥着不少英雄传说和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对平民百姓来说,这个时期就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后世很多人所推崇的“魏晋风骨”,实际上只是统治阶级的“风”,而对平民来说,这个时代恐怕只剩下“骨”。
思及此处,程远志举例说道:“试想一下,你正在家中和娇妻幼子其乐融融,共享天伦。胡人突然杀上门来,杀了你的孩子,抢走你的娇妻,烧毁你的房屋,还要奴役你,此时你该怎么办?”
“所以,北胡,任何时候都要打!”
闻言,王雄点了点头,瞬间就有了同感。
对于住在大汉北部边境的百姓来说,头上的三座大山分别是:天灾、盘剥、胡患。
天灾与盘剥猛于虎,会令百姓们陷入困境苦苦挣扎求生,但即使如此残酷,边境的百姓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而胡患,是比前两者还要凶残十倍的祸事,它会瞬间令边境的百姓一无所有。
见王雄似乎有点理解了,程远志继续说道,“对我来说,以国力退步为代价来内卷毫无意义,‘攘外必先安内’这种老旧思想,已经过时了。”
“丞相,不知这内卷、思想为何物?”
王雄心下刚释一疑,又涌上来两个疑惑。
程远志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调兵遣将,分兵十路出塞,征伐中鲜卑。
战事过程自不细表。
总之,随着轲比能的死亡,中部鲜卑再次陷入内乱,部落间互相征伐,其中强大的部落远走漠北,弱小的部落或归附于大汉,或东遁辽东投奔东鲜卑。
十万骑兵出塞后,捷报频传,至建安十二年春,并州北部及幽州西北的塞外草原上,再无鲜卑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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