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僖宗李儇躺在龙床上,正与死神做最后的较量。
他的神智含混不清。
他的记忆残破不全。
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岁月中,痛苦与欢乐一半一半。
在他真心拿田令孜当阿父的那些年,少年的他欢乐得不像是在人间。
然而,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当他终于认清田令孜的嘴脸时,青年的他也曾经对着亲弟弟李杰痛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他醒悟的有些晚,大唐的江山已经被反贼,强藩和权阉们祸祸得残破不堪。
今年年初,他结束了第二次逃亡之旅,回到了京城。
十几年的战乱,让饥饿,疾病,死亡,流民,暴徒和残垣断壁充斥着大唐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就在他脚底下,就在这长安城,曾经一度万国来朝。
面对狐兔纵横的大明宫,他满心都是悲凉。
大明宫的每一块破碎的砖瓦,每一根断裂的梁木,仿佛都在向他控诉着如今的寂寥和苍凉。
他站在含元殿的废墟前,任风吹雨打,久久不肯离开。
龙尾道被掩埋在一堆瓦砾之下,栖凤阁和翔鸾阁也不见了影子。
再看宣政殿和紫宸殿,情况不比含元殿强。
最让他难过的是延英殿,这座自代宗以来大唐真正的权力中心,也被夷为平地。
脏乱的废墟,疯长的野草,裸露的尸骨,无休止的内斗,唯恐天下不乱的藩镇,这些都让他几乎丧尽了振兴大唐的最后一丝心气。
他仿佛看到了大唐的末日。
不,末日也不该如此凄惨。
冰冷的春雨,凄凉的内心,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无力回天。
他戒掉了赌博的习惯,不是因为大臣们的劝谏,而是大唐已经没有可供他用来下注的地盘。
他荒废了弓马刀剑,也拒绝参加宴饮,不是因为这些游戏不再好玩,而是大唐的衰败让逐渐明了天下形势的他失掉了纵情欢乐的兴趣。
自打回到京城,他一直郁郁寡欢。
大明宫不能住了,他就在太极宫里给自己找了个名叫灵符殿的蜗居之地。
他很少出殿,也很少召见大臣。
大臣们想见他也不太容易。
他完全沉浸在悲伤难抑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这可能影响了他的健康。
早在二月初,他就患了病。
心情不好,再一患病,他的身体就越发的糟糕。
他时常感觉到恐惧和孤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似乎能看见那种无边的恐惧和孤独像潮水一般在他的四周蔓延和激荡。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
为了不让宫女和宦官们察觉到他的异常,他躲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睁着双眼苦捱到天明。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田令孜还在身边,他会怎样?
可是他的阿父早在他回京城以前就独自跑去了西川。
没错,是他亲口赶走的。
田令孜得罪了所有人,为了大唐,他不得不如此。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舍不得。
赶走了田令孜,他觉得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能让自己安心的依靠。
天下嚷嚷,世道薄凉,除了田令孜这个从小就守护在他身边的阿父,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外朝的大臣们,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而接替田令孜位置的杨复恭,他也觉得格外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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