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不由得喜上眉梢，心想：“司马公信中曽言，蜀贼那种强力的兵器，最怕的东西就是水。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大雨瓢泼，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兴奋之余，王肃急忙回身落座，提笔继续写信。

内容不外乎就是报告河内敌情，并自吹功绩。但在给司马懿的信中，王肃则明确说明：

汉军北岸人马已经被牢牢钳制在平皋，黄河水道已无后顾之忧，又值大雨倾盆，敌人火器哑火，无法施展，再无力威慑我军。司马公当趁着下雨之际，快速撤军，机会难得，不可迟疑！

而营外的孙礼，看到大雨落下，却是眉头一皱，急忙召集来大批的士兵，冒着大雨在营地各处开挖沟渠，用以排水。

为了占据地利，营地不得已建立在低洼之地，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遇到这大雨，大营难免会遭水淹，好在孙礼历任地方，开沟挖渠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将水排到更低处的办法。

当日夜。瓢泼的大雨越下越急。

下这么大雨的情况下，战斗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双方士兵全都缩在营中避雨。

孙礼挖沟渠的工作进展的也很顺利，所以难得的放松了警惕，应王肃的邀请，与一帮高级军官一起，前往王肃的中军大帐中饮酒。

东岸魏军营中觥筹交错，而在西岸的汉军营中，却是一副紧张严肃的气氛。

马谡刚从南边的大堤上回来，他来不及拧干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全身上下滴着水，兴奋地向周默和关兴等人介绍他在大堤处探查到的情况。

“夏季本就水多，如今又下了大雨。炸堤之后，洪涛滚滚而来，魏军营地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当其冲，一定是避无可避。”

“只是……”马谡的眉头突然一紧，“我此去沿途所见，大堤北岸尚有一个镇子和周边三四个村落，以及周边的许多农田。倘若炸堤放水，这些地方都在被淹的范围之内，一定会跟着完蛋的。”

周默问道：“要如何挽救这些村民，幼常可有计策？”

马谡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有办法。这几个村镇的位置十分分散，倘若挨个通知他们撤离，他们的房子和土地都在这里，肯不肯跟我们走都是两说，更重要的是，魏军也一定会同时得到消息，如果被他们发觉情况，提前撤了，那就不好办了。”

“而倘若先炸了堤，再派船前去救人，以如今黄河的水势和这些村落的位置来判断，十能活一就不错了。”停顿良久，马谡一字一顿道，“以大局计，可能只有舍弃这些百姓一个办法了。”

“只是，百姓何辜？绝不能这样，会遭天谴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旁的刘协突然道。

众人本来都觉得，马谡的计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只能这么办了，听到刘协突然开口，于是纷纷看向刘协。

刘协继续道：“马参军，你所说的这些村落，我听说过一些，正是莪那老船夫的老家。我实在不忍心，我们要他带路来到此地，难道就是为了毁灭他的家乡吗？”

“那要怎么办？山阳公可有更好的主意？”关兴大声问道。

“我没有主意。”刘协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即便这些百姓全都淹死了不会说话，苍天在上，都看着呢。”

“山阳公说的没错。”

一片沉默之中，周默站起身来，大声道：

“我们高举复兴汉室的大旗，难道不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无忧，能够免遭涂炭么？如果打着为了百姓的名义发动战争，却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将屠刀指向了无辜的百姓，我们又算什么人？与曹操何异？”

说完这番话，刘协向周默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而马谡却面露疑惑之色，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马谡当然是个心善之人，也同意周默所说的话的绝大部分，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有些疑问。

周默在他眼中，是个杀伐果决的狠辣人物，他可以在潼关坑杀成千上万的魏军，也可以为了用计逼司马懿投降，面不变色的杀司马氏全族千余口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却对几个大字不识的黔首抱有同情心来了？

其实，这便是汉人和现代人的观念差异了。

在周默看来，士兵本就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杀士兵是没有太大道德压力的，而杀百姓则截然不同。

至于士族和底层百姓的区别，在周默看来，都是人，没有区别。只不过一些是压迫者，是富人，一些是被压迫者，是穷人。

每当当权者说出我们要为了胜利不惜代价四个字的时候，前者会享受最终的胜利，而后者往往就是其中的这个“代价。”

但在马谡的眼里，士族和黔首的区别，是极其显著。

底层百姓的绝大多数，都是大字不识，不懂礼仪，讲着千奇百怪的方言，不会说官话，一辈子几乎都没出过村子，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亭长就是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了。

而士族则截然不同，他们穿着得体，从小读书识字，懂得礼仪，行游天下，各地为官。一个蜀中的士族，和一个幽州的士族，见了面也是可以友好交流的。

对于马谡来说，二者虽然都是人，但显然士族是更文明，更高级的人，也更能让他有认同感，继而产生同理心。

而黔首则是低级的人，至少比士族要低级，或者再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只不过是能听懂人话的高级牲口。

几乎所有士族人士，谈起天下百姓，都是一副心怀悲悯的模样。

但涉及到一个个衣不遮体，黑不溜秋，讲着奇怪方言的具体的底层人，彼此连正常的交流都不能做到，你叫他们如何能有同理心？

马谡不明白，同样都是人，周默为何总是更同情底层黔首一些，反而对知书达礼的士族人士，心更狠一些。

但眼下情势紧迫，也不是深究这些社会伦理的时候。

最重要的事，是如果真的要救这些村子里面的人，要如何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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