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莪没喝过药，不知道苦不苦。”英子道，“我家穷，买不起药，打小病了，都是硬熬的，挺过来了就活着，挺不过来，就死掉了，草席子一卷，丢到黄河里面拉倒。我弟弟挺过来了，却落下了病根，脑子不太灵光，从小都靠我来照顾呢。”

“我不懂你说的大道理，但我知道，如果因为你们打仗，我弟弟死了，我家房子也没了，田也都淹了，只剩我和我娘两个女人，以后还怎么过舒心日子？就像我们都在外面受风淋雨，你却躲在帐篷里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却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这样的人将来能过舒心日子，你说出来你信吗？”

刘协道：“我可以保证，洪水过后，会找个地方给你们所有人安家，朝廷派人帮你们修房子，发给你们救济粮，还有来年种地的种子，耕牛，农具，并免除你们三年的粮税。”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确实是个好人，比我见过、听过的大人们都好，我谢谢你。”英子道，“但我现在不需要这些，我现在只念着我弟弟，我不想让他死。你能不能给我找一条小船，我要去寻我弟弟。”

“洪水这么大，北面又在打仗，你一个女娃子，这不是胡闹么？”

英子毅然道：“你若不肯帮我，那现在就杀了我罢。否则我出了这帐篷，一定会跟人们讲，是你们炸的大坝，淹了我们的房和田。”

“这……”刘协语噎半天，终究叹了口气道，“我刘协虚活半百，竟然说不过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女娃娃。这样吧，我答应你，但我也要派一个人与你同去。”

英子有些不信任地看了刘协一眼，倔强地道：“我一个人就行，不需要你派人跟着我。”

“他是本地人，说不定你都认识呢，他也是驾船的好手，会说官话，能帮你的忙。”

“好吧。”英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趁着士兵们去找船的功夫，刘协带着英子回到人群之中，见到了英子的母亲，按照英子提前说好的词儿，骗阿婆说，只是要借她女儿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去，还叫人给了阿婆一些吃食和银两，作为女儿执行任务的奖励。

阿婆见到有贵人重用女儿，自然开心得很，连连拱手磕头，不停地说着谢谢。

刘协忽然看到阿婆面前那碗满满的鸡血，正发出红艳艳的油光，不禁有些好奇，顺口问道：“这是啥？”

“鸡血。”阿婆心疼地道，“英子从村里一路端过来的，可惜半路掺进去好多雨水，怕是要坏掉了。等雨停了，我准备烧点火，做鸡血羹吃。”

“鸡血可腥呢……”刘协道，“你们咋吃？”

“咋吃？张嘴吃啊，难道还生喝？生喝不行，容易得病。”

刘协叹了口气，对左右道：“去拿盆炭火来，再拿壶酒，拿点姜黄，盐巴。”

下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将东西全部端来。刘协征得阿婆同意后，便亲自动手，用这酒和姜黄去腥，煮起了鸡血羹。

“一会儿快凝固了，再撒点盐巴，味道更好。”

阿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果然不多时，香味就飘了出来，几乎闻不到腥味了。

英子闻到香味，对刘协道：“原来你们贵人吃的鸡血羹都比我们吃过的香。”

刘协道：“不，我平日里从不吃鸡血。这个做法，是三十年前我逃难的时候吃过，印象深刻，所以才记得。”

英子不再说话。

这鸡血羹煮了一半，还没凝固呢，就有士兵过来，向刘协报告，说船已经准备好了。

“吃了再走吧。”阿婆劝道。

“不了。”英子道，“任务要紧，娘你吃吧。”起身便急着要走。

阿婆也是知道轻重的人，只说了声注意安全，也没有再阻止。

半个时辰后，英子已经和那老船夫同乘一小船，顺着黄河的泛滥地，一路来到了平皋。

沿途所见，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只有偶尔能漏水水面一点点的树冠，能让英子感觉到，这里不是海，而是一片被淹没的陆地。

除此之外，还有水上各种漂浮物，包括老鼠和野兔的尸体，甚至还有人的。

这边是英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是陌生的很，竟连方向都不能辨明了。还好老船夫是个经验老道的人，能根据水深水浅，判断出哪里是原来的济水河道，所以只要顺着河道走，一定就能到达目的地。

“爷叔，你叫啥名？”英子问道。

“贾老幺。”老船夫答道。

“我听过你的名，你在咱家乡这边，挺有名的嘞，听说你给皇帝驾船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老船夫声音提高了八度，自信满满地笑道，“不过这皇帝是以前大汉朝的皇帝，现在是大魏朝的天下，他改叫山阳公了。他今天就在坝上，你应该见过他撒？”

英子惊道：“你说是那个白白胖胖的三四十岁的男人？他是皇帝？”

“啥三四十。”老船夫笑道，“贵人嘛，保养得好，他今年应该都快五十了。”

“五十？”英子更惊讶了，“我娘也是五十，看上去比他老得多呢。”

“你娘啥样人，一村婆娘，能和人山阳公比？”老船夫不屑道。

“那可完蛋了。”英子突然道。

“咋了？”

“我不知道他当过皇帝，刚才在帐篷里，我可能说错话了，我担心我弟，一时心急了，我还骂了他。”英子道，“这不会要杀头的吧？”

“不会。”老船夫笃定地道，“山阳公是个好人，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人。”

英子回想起刘协的一言一行，诚恳地道。

只是一具野兔的尸体从船头飘过，她心里又想起尚不知生死的弟弟，顿时五味杂陈。

如果那山阳公是好人，汉军也是好人，那弟弟若是死了，又算谁的责任？她又能去找谁讨还这个公道？

难道一切的一切，都像母亲经常念叨的那样，谁也不怨，这都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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