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拍照的时候穿着的新衣服总也舍不得脱下来,想让它们在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于是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慢慢往出跨,奈何再怎么小心,总还是要粘上些尘土回来,大人们就要心疼地一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灰尘,一边埋怨几句,勒令他们脱下来。新衣服被整整齐齐叠放在旧的立式衣柜里,待到某隆重的时日才得以穿上一次。几个孩子换回了平常穿的衣服,又开始蹦蹦跳跳无所顾忌地在土堆上、泥水里打滚儿。施有义从家里头把他带回来的录音机搬到施成川的院子里,一边忙着接电,一边和其他兄弟几人还有施成川一起聊着关于年前丈量田地的事。看来,这一年可真真是特殊的一年,看吧,过年前都还发生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呢。
“这个嘛,国家有国家的政策,政府有政府的办事程序,人家张支书那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是不是,咱也不能不讲道理嘛对吧。再加上,这个,道理,咱也讲不过人家撒。”说这话的是施有仁,在这个家里,他可算得上是个知识分子了。
“哼,那帮子混球,有啥道理可讲,我的那也是道理,怎么,他姓张的是当官的就不得了了。现在这都新社会了,他能拿我怎么样?我还就不信球了,他能把我关了?”施有义一边摆弄着接录音机的电源,一边愤愤不平。
“我二哥说得有理嘞,那地是国家的,又不是他张志义家的,支书怎么了?支书就蛮不讲理了?”施有信听着话茬也搭上两句。
“不是,老四,你看,这个它是这么个道理,你比如,地是国家的,现在国家有了政策,哎,就是说你农民可以住,你就承包嘛对吧。这以前交承包粮,现在交承包费,你总得交,这个理儿没错,大家都认可。那现在,政府说了,你继续承包,哎,你承包,这个给你三十年不变,什么叫三十年不变,你就是说,三十年给你的这个地就是你的了,那不能跟以前一样随意就让你种了。人家支书说是给重新分一下地,每家有好地,也有赖地,你也不能光要好的不想要赖的啊,那赖的怎么分嘞?你说?”
“赖的怎么分?日他先人的东西,爱怎么分怎么分,怎么分也不能仗着他是支书,仗着他有钱就欺负穷人吧。咱大,好歹那也跟他姓张的同辈是不?他就因为是支书就可以那样说话?”
“二哥,我觉得这张家三大做得虽然是有点过分,但你也太冲动了。”
“哼,冲动,姓张的一窝子球东西,我都已经算讲道理的了。”
“哈哈哈,哎呦,他二爸,这事都过去了,你听你咋还一肚子气咧,哈哈哈,你看看把我们东子给吓的,让他二爸这架势给唬住了。”
“我这架势咋了?这事根本上还没过去,你婆娘家家的你就想事情简单,张志义他坏孙,你看着,开年春耕的时节,如果山顶那几块梯田他要是敢动一犁头,我看他有两个脑袋他就动那几块梯田,有几个我剁几个。”
“你听听你这叫啥话,这大过年的你说这个干啥?已经都这样了,开年就再看情况,你说你闹也闹过了,人家一定要要的话,你还不是得给,胳膊能拧过大腿呢?”霜霜忍不住插了句话。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他二爸,你看桃桃妈都被你这阵势吓到了。”
“哎,你们都悄着,我有我的打算。”
“老二,这个,你不要冲动嘛,凡事咱讲个道理它总归还解决,再说,咱这个没钱没势的,这世道,可真的犟不过。”
“二哥,你还是脾气太冲了,你说你要是像那天一样的,你把头伸过去让他砍,万一哪个在气头上的真的给你来一铲子,你就划不过账了。”
“怕啥?有啥好怕的?我害怕他不敢呢?哪个球本事大的来,敢动上我一指头,还无法无天了。”
“二根,山顶那几块梯田,你该争的也挣过了,要是开年他们不动,那我们就种,那就说明就按年前说的那样定了,他们要是动了,那就算了,忍一忍种那几块不好的就行了。”施成川在一旁抽着烟,沉默着听了一会儿便开口道。
“大,这不是这么事啊。是,咱们是外来的迁移户,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也不能说看着我们穷好欺负,他就这么乱来吧。你说山顶那几块梯田,之前一直是咱们种,为什么?因为周围都是树啊,本来好好的梯田因为有树在那里,所以庄稼总是长不好,我们忍了就算了。后来呢,树被挖了,这倒好,他们看着那梯田庄稼长得好,非得重新分,重新分就分,怎么就那么巧,就都分到他儿子那里了。这根本就是没道理可讲。大,你也不要拦着我,再说了,你就是因为一直忍,那张志义才觉得软柿子就好捏。我还偏就不让他姓张的占那几块地。”
“唉……”施成川听完施有义这些话,又抽着烟沉默了,大家也都沉默了。施有义也终于倒腾好了他的录音机,在里面放了磁带,“动次打次”打着节奏,这歌跟上次有些不一样,比较躁,施成川听不惯那音乐便回了屋里头,几个年轻的站在院子里跟着音乐动着腿,扭着胯的,说是什么“迪士高”。施成川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几个儿子,大根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起来稳重些,他就只是在旁边看着,二根和三根蹦得最欢,四根虽然也成了家有了孩子,但毕竟弟兄几个中他年纪最小,自然也很闹腾。施成川看着他们又扭胯又动胳膊的,感觉这是这么多年来几个孩子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看起来就像小时候他们还不懂事的时候那样。
想想那个时候,还是真是跟现在有些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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